四月底,大雾,多云,阴。我提早等在红枫咖啡,无聊中,又翻起她的简介来:一六级、优秀班干部、优秀共青团员、担任过潜能副导师、多次获得奖学金、学舞八年、主攻芭蕾、各种舞蹈比赛的奖杯大大小小有数十座。而此刻,在咖啡厅二层的舞蹈室里,刘诗雨正像往常一样训练着。十一点五十整,她到了—距离约定的采访时间还有一刻钟。
伴随着荣誉和奖杯而来的,是认可和信心。然而,一个古老的经验是,评价(肯定式、否定式、中性式)作为一项权利,往往会沦为廉价而随意的标签—所谓的刻板印象(好坏、善恶、美丑、高效、绿色、环保云云)。然而,越是极端简化的概括,往往越容易忽略事实原貌的复杂性,更糟糕的是它会逐渐地反作用于你,如枷锁牢笼一般扼杀其他的可能性。正如博尔赫斯所言“:生活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虽言他物意却在此,一语中的。
令人沮丧的是,标签和刻板印象就像人会生病一样,一辈子或多或少总会得上些大大小小的的病,没有谁能躲得开。终于,当大一生活快要结束时,刘诗雨体会到了这一点。“我记得那会儿马上就要去参加摩登舞比赛,而我和我的的组合还没准备好,当时老师给我提了好多改进的建议,并要我抽空去找她。”而那时,正赶上期末临近,复习、专业比赛、优秀特团答辩、驾校考试、新舞蹈排练、俱乐部教课、收集整理同学们的资料、给同学们订购服装等等一大堆事情,如她所言“:突然一下子全部堆在一个星期里。”而这时,优秀比往日更像一块标签,无形中的一道高压线时刻在提醒着她:似乎只有完成这些工作,才能再次得到认可,才好证明自己一如既往的优秀、能干,才能获得信心。于是,在明知不能全部完成的情况下,她仍然接下了这些对她而言超额的工作。
终于,在一次摩登舞比赛的预演中,因为忙着收集同学们的资料和订购服装这些事儿,而耽搁了新舞蹈的排练。为了赶上进度不拖团队的后腿,她不得不要在本已排的满满当当的时间表中再挤出排练的空子。无疑,这将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感觉压力好大,当时快要崩溃了,就在上课的时候哭了起来。”时隔数月后,她渐渐明白判断的权利应该在自己,这也是获得信心与勇气的可靠来源—否则别人今天可以肯定你,明天也可以否定你。更遑论,受制于标签和刻板印象的束缚会是一件多么吃力而又不讨好的怪事儿。如今,深知此理的她,正坐在我对面平静而略带嘲讽地讲述着这件事—就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这是一个放下者该有的姿态。
从一个事事在意别人看法的“乖乖女”到逐渐坚定自己的判断,从外部取得自信到慢慢肯定自身的价值。似乎到这里,该为这个慰籍人心而又充满希望的故事划上句号。然而,“生活不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而且它充满着迷人的魅力,这份魅力恰恰来自于它复杂性。就如破茧而出绽放美丽双翅的蝴蝶,令人着迷的远不止它翩翩起舞时的袅娜多姿,蜕变前“各方势力”在暗流涌动下此消彼长的“较量”往往更具吸引力,也更加真实。“当时我在教室里哭了”她顿了顿,继续平静的讲着“:老师急忙叫我出来,得知我的状况后,她耐心地开导我,单独和我聊了几次天,同学们也主动帮着我分担一些工作。”几天下来,那把努力向证明别人的“优秀枷锁”隐隐松动,虽然仍是有些不甘、有些紧张还有些气馁,但她还是开始放下做一个“优秀的人”执念,带着这些不甘、紧张、气馁,把注意力转移到全力以赴的做事情上来--“我决定暂时推迟驾校考试;主动和俱乐部的一位老师联系,我们共同调配着把课上完; 然后,比赛我也自己私下也多练习几次。”
“唉,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状态挺丧的:又紧张有犹豫又矛盾……能坚持下去很大程度上是对舞蹈表演的热爱吧,我一直很想要把它发展成自己以后的事业 ,我现在正准备考舞蹈表演方向的研究生……嗯对,我还很喜欢小孩子,很享受教学时的乐趣……所以我相信自己能成为一名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她显得有些词穷,停下来一脸认真状地努力想着如何向我描述那次转变中最珍贵也是最复杂的心路历程。这种此消彼长稍纵即逝的种种微量心绪,是超越语言文字边界,难以言喻不可捉摸的一种状态。所以,诗有意境,读诗的人也懂得意会。
“假如过去的那个你来找上门来,你会对她讲些什么?”我有意岔开话题,希望可以让她从这种复杂的心绪里暂时解脱。
一番思索后,她还是选择尽量坦诚地吐露心声“:就是想对她讲,其实事情多不怕,就是不要把自己圈起来就好了。很多事儿,周围的人可以帮助你一起去解决。但你要全力以赴的努力。”